他是國學大師,亦是“不穿袈裟的和尚”(圖)

梁漱溟,現代著名思想家、社會改造實踐家、現代新儒家的早期代表人物之一。(網絡圖片)

梁漱溟是蜚聲中外的儒學大師,但是很少有人知道他和佛教的關係。他一生超然物外,淡泊名利,用“無我”的精神,為國家為民族效力。由於他長年茹素且不蓄髮,被人稱為“不穿袈裟的和尚”。

我前生是個和尚

1987年,中國佛教文化研究所成立時,九十四歲的梁漱溟第一個即席發言,他說:“我是一個佛教徒,從來沒有向人說過,怕人家笑話。一個人有今生,有來生,有前生。我前生是一個和尚,一個禪宗和尚!”梁漱溟一語驚人,他與佛結緣說來話長。

清光緒十九年(1893年)九月九日,北京米市一個世宦家庭,一名瘦小的男嬰呱呱墜地了,他就是馳名文壇的梁漱溟。時任內閣中書官職的父親梁巨川, 寓光大鼎新和長壽之意,給孩子取名煥鼎,字壽銘。梁漱溟五歲發矇讀書,六歲還不會穿褲子,瘦弱多病而且呆笨,直到九歲,在父親的啟發下,逐漸從糊塗中清醒 過來。他歷經兩度私塾,十三歲考入順天中學,漸漸養成習慣。他看到家裡的傭人天天做飯,洗衣服,很是辛苦,便問她們是否辛苦,而她們都說習慣了,臉上常有 知足的笑容。

梁漱溟的家產富足,父母疼愛,不用操任何心,也挑不出任何不滿意的地方,但內心卻常常感到很納悶,這是為什麼?他為人生問題感到困惑,反覆思考,悟出這樣一個理:人生的苦樂不在環境,而在自身,即在主觀。其根源是自己的慾望,滿足則樂,不滿足則苦。第一個慾望滿足了,第二個慾望又來了,而慾望是無法全部滿足的。

那時北京琉璃廠西門有個有正書局,出售上海狄葆賢主編的《佛學叢報》,當時梁漱溟對佛教的大乘、小乘尚不分曉,什麼密宗、禪宗也不明白,但見到佛書 就買,買回家就讀,漸漸地發現自己對人生苦樂的探求與佛學合拍,於是邊學邊鑽,漸漸入了門。十六歲的他開始對思考人生的煩悶,傾向印度出世思想。

拒絕婚事,佩服省圓

梁漱溟十八歲時,母親張太恭人病重,她拉着梁漱溟的手親切地說:“兒呀,娘最掛心的就是你的婚事,你妹妹的同學陳英年,聰明伶俐,我很喜歡她,你就和她訂婚吧。”早有出家為僧之念的梁漱溟聽了之後,很久才回話:“媽,我一輩子不結婚。”母親聽了很氣憤,指著梁漱溟說:“你胡說!”這時,梁父在一旁勸解說:“這個孩子是有向上心的,他總會走正路的。”就這樣,梁漱溟拒絕了訂婚。

辛亥革命時期,梁漱溟在甄元熙的介紹下,參加了同盟會,在京津支部主辦的《民國報》任編輯和外勤記者。社會的黑暗、官場的下流行徑,使梁漱溟很快地感到厭倦和憎惡。他辭去了記者工作,在家閑居,攻讀佛典,從二十歲開始長年素食,且不蓄髮,儼然一個在家和尚。

梁漱溟喜和僧人接近,並和他們交朋友。民國十三年春夏之交,因嚴重失眠,住進北京萬生園內一個叫極樂寺的破廟養病。廟裡住着一個老和尚,山東人,頭大臉長,身高體瘦,叫省圓法師。梁漱溟一見到他就覺得似曾相識。省圓法師住西廂房,梁住靠殿的北房,他每天跟老和尚一樣食粥,吃完就同去散步,談及佛學方面諸如造業、啟惑、受苦等知識,十分地投緣。可是有一次,當梁漱溟談及在北大講授印度哲學,裡面包括佛教時,老和尚忽然正色批評他說:“你不要胡說八道,你懂什麼?”老和尚的直率,讓梁心裡佩服,忙點頭稱是。梁漱溟在極樂寺住了四十多天,和老法師交往甚深。梁後來還對人說:“我一生佩服再沒有見過第二人”

悲撰非同凡響的《究元決疑論》

梁漱溟為何當上北大教授?話得從他的佛學著作《究元決疑論》說起。

西安有個古廟,珍藏一套古刻本《大藏經》,康有為到西安時,看到這部經,便將它帶出陝西,據為己有。西安各界人士知道了,大為震驚,將《大藏經》追 了回來。梁漱溟送妹妹赴西安教書,聽到這件事,感到有些法律問題弄不清,回到北京后,向名律師兼記者黃遠生請教。他當時穿着長衫,一副中學生的樣子,但黃 很熱情地接待並指點了他,使他深受感動。梁漱溟又拿出他寫的《晚周漢魏文鈔自序》向黃遠生請教,黃看了之後,寫了一篇長文《晚周漢魏文鈔序》發表在《國民 公報》上,對梁的編寫作了極高的評價。二人自此交往更深。

袁世凱稱帝前夕,黃遠生在袁的親信的威逼利誘之下,寫了一篇對帝制既贊成又不贊成的前後論調不一致的文章。因為黃是名記者,袁的親信硬逼他再寫贊成 帝制的“勸進”文章,黃於是逃到美國,不料剛落腳,就被華僑誤為袁世凱的親信殺死了。這消息引起梁漱溟的極大傷感,他後悔沒有把自己所知道的佛學人生道理 講給黃遠生聽,於是寫了一篇《究元決疑論》的文章,發表在1916年6—7月的《東方雜誌》上。

因《決疑論》任北大教授

文章歸結佛法,開頭就說:“余欲造新發心論久而未就,比見黃君遠生《想影錄》,悲心憤涌不能自勝,亟草此篇,願為世間撥諸疑惑苦惱,惜遠生不能見矣。”

接着,他把古今中外學者如西方的康得、叔本華,中國的梁啟超、章太炎等人在如何對待宇宙人生問題上的論述,統統批評了一通,而獨推崇佛家之言,並告 誡人們說:“世人所當省者,則所有中西哲學、心理學、德行學家言,以未曾證覺本性故,種種言說無非戲論。聚訟百世而不絕者,以此相較,不值一笑。惟彼土 苴,何足珍饈?撥雲霧而見青天,舍釋迦之教其誰能淑?嗚乎!稀有稀有!”

文章談及人生苦樂,梁漱溟認為:人間苦樂我皆因有欲之故,若無有欲,那就沒有苦樂了。並批評那些崇拜西方文化在對待人生的態度上,是鼓勵人們向外發展,去追求名利和享受,於是名利與享受的慾望越來越來高,永無止境。

文章從“究元”(究竟元真)與“決疑”(行止之疑)兩方面闡述佛家對宇宙、人生的看法。此文非同凡響,發表后即引起學術界注意。蔡元培在上海看到這篇文章,認為很好,立即聘往北大講授印度哲學。沒有考上北大的梁漱溟因此卻當上了北大教師。

《吾曹不出如蒼生何》呼籲阻止內戰

由於梁母與北洋政府內閣司法總長張耀曾的姊弟關係,梁漱溟擔任了司法部秘書。張勳復辟后北洋內閣改組,梁辭去了秘書工作,南下蘇、杭,后又去湖南。他原打算到衡山出家,完成宿願。梁漱溟一路上見到潰兵流竄橫行搶竊,村民被害而無人去救的情景。他難過於戰禍慘烈,不忍捨去眾生,因此打消了出家的念頭。

梁漱溟返回北京,寫了一篇《吾曹不出如蒼生何》的文章,“以示不出家,當為社會謀福利的願望”,他呼籲社會各界組織國民息兵會,以共同阻止內戰。他自費印刷數千冊,分送各界人士,在文化界引起很大的轟動。

梁漱溟沒有當上和尚,卻仍過著出家人的生活,以出家人的精神從事講學活動。他在北大開設印度哲學課程,把佛家學說立於大雅之堂,開創了以哲學家地位 來研究佛法的先聲。他把印土各宗概略、本體論、認識論、世間論四篇講義,合纂為《印度哲學概論》出版發行。後來又編了《唯識述義》,以弘揚佛法。

北大,是高級知識份子集中的地方,按梁漱溟說,這是很容易引起爭名好勝之心的,與懷着出家念頭的他相矛盾。1924年,梁漱溟辭去了北大教席,以佛 家救世精神,傾其畢生精力,探求中國民族自救的道路。他以“我生有涯願無盡,心期填海力移山”的願望,在河南、山東等地從事鄉村自治建設。

創辦山東鄒平研究院的演講

1931年,他創辦了山東鄒平研究院,在《拿出家精神來做鄉村運動》演講中說:“真正的和尚出家,是被一件生死大事打動他的心肝,牽動他的生命;他 看到眾生均循環沉淪於生死之中,很可憐的,所以超脫生死,解決生死,遂拋棄一切,不顧一切。”“現在我來做鄉村運動,在現在的世界,在現在的中國,也是同 和尚出家一樣。我同樣是被大的問題所牽動,所激發;離開了友朋,拋棄了親屬,像和尚到廟裡去一般地到此地來。因為此事太大,整個地佔據了我的生命,我一切 都無有了,只有這件事。此時即如出家的和尚,出家時覺得世人都是在做夢。而自己甚為孤獨,但多數人仍佔在他的心中。

佛家原是為眾生,悲憫眾生,為眾生解決生死問題。這種不忘眾生,念著眾生的心理,作為鄉村運動的人,應當仿效。而普通和尚很少這樣活動,這樣決心,自動發願出家;如果那樣地出家,等於未出家;他雖然出了家,不過隨便念念經,其生活同世人一樣無聊。這樣的生活是無味的……”

無我為大,有本無窮

“我今在佛前頂禮,披瀝一心作懺悔。無始以來貪嗔痴,身語意業罪垢重。或有覆藏不覆藏,而今一切深慚愧……”這是梁漱溟1954年春初住進北京醫院寫下的在佛前頂禮的《發願文》。

梁漱溟是一位善於解剖自己,真正有勇氣承認有錯誤的人。有人以他一生著作等身,他的《鄉村建設理論》、《東方學術概論》、《儒佛異同論》,及高齡之 作《人心與人生》等在學術界影響極大,而被稱為“中國最後的儒者”。而他則自稱是篤信佛學的教徒,說“我一生所忙碌的事業,都是以出世者悲天憫人的心腸, 從事入世工作”,由此乃能淡泊名利,超然物外。

“無我為大,有本無窮”,這是梁漱溟常常題贈別人與自勉的箴言。1988年6月22日,梁漱溟結束了他九十五年的一生,彌留之際說:“我要休息,我要安靜!”

“一聲佛號觀世音,聲聲喚醒自家心。即心是佛佛即心,心佛眾生不差甚。一聲佛號觀世音,聲聲喚醒自家心。此心好莫昏昧去,留得當前做主人……”

我們似乎聽到梁老輕輕地念著這首寫於“文革”期間被抄家后的偈詩,輕輕地走了,走了,永遠安靜地休息了。

(出自《名家佛性散文選》)

詳情:他是國學大師,亦是“不穿袈裟的和尚”(圖)

scan QR code

You may also like...

Add a Comment

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。 必填欄位標示為 *